请君赴死.

写我自己爱看的。

大海

“他一闭眼就是战火纷飞,黄沙扬起。然后他看见了海。”




   写一个少年郎,住在海边的少年郎。

   好吧,其实他不住海边。但他梦里有海,歌里有海,心里有海。

   少年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看一眼大海。所以从那个家里逃出来后,他给自己起名大海。



   写一个青年小作家。

   小作家没名气。没名气到什么程度呢,只要他不说,这辈子就没人知道他是写书的。

   他的文章没有一篇发表出去过。他写难懂的诗,写晦暗的文,歌颂黑暗中的自由。


   看不懂,编辑说,写的什么玩意。


   “你懂的个屁。”小作家也就这样想想,他不敢说。他在报社寻了个翻译的小职位。



   写都写出来了,这两人总得找个由头相遇一下吧。

   那就将时间拨到这一天的早晨。小作家得去上班,不然吃不起饭。

   大海就简单多了,他本来就吃不起饭。

   好办,在早餐铺边蹲好瞅准时机,偷那老光头的菜包子。大海不敢偷肉馅的,怕以后嘴馋。


   小作家刚好就在那早餐铺打着瞌睡喝一碗稀粥。恍惚间他见着那人一套截手九式,虎爪绝户手,好家伙,白鹤冲天,鹞子翻身,大鹏展翅,云雾缭绕,气冲霄汉,豪气干云!


   实际上这些都是小作家脑补的,大海只是被卖包子的光头一铲子打的上蹿下跳。

   小作家心善,跟光头说,“算了算了,小孩子也是怪可怜的。”

   光头和大海都不乐意了。“算你娘,他偷的是老子的包子!”“你才小孩子,小爷我今年十六了!”


   “?”小作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看热闹的众人以为小作家会替大海付了钱,再扶起瘦巴巴的小乞丐,最后两人来一场执手相看泪眼时——


   小作家走了。


   “关我什么事,又没偷我包子。”




   大海委屈啊,他饿啊,又找不到活计。

   于是他毅然决定跟着小作家。

   小作家一边走一边感叹这个不公的社会,顺便感叹一下自己瘪瘪的钱包,再顺便问候一下那没有心的编辑的老母。

   大海倒没工夫感叹这么多了,他想这人他娘的怎么能走这么快,他饿啊,他跟不上。


   大海不跟了,他觉得还是换一家包子铺蹲蹲比较实在。


   蹲完回来,大海越想越委屈。

   大海委屈的时候就会想大海。

   他太想看一眼海了。听说那里有细软的沙子,有闪闪的贝壳,还有会偷钳脚指头的邪恶小螃蟹。

   听说大海可以带走人们的不开心,不知道大海能不能带走大海的不开心。



   小作家要回家了。

   他不喜欢傍晚。因为每天傍晚从报社里出来,他的肩就跟前一天傍晚时一样沉重。

   累就累吧,还挣不到几个钱。小作家觉得自己很失败。他觉得自己很失败的时候就写写文章,写完心情就舒畅了。


   哈哈,老子真是天才。小作家这样想。


   小作家走啊走啊,天色暗啊暗啊,大海悲伤啊悲伤啊。


   为了让二人情感发展一下,所以天才小作家走过一座桥的时候,写一个猛男跌跤。

   悲伤的大海就在桥洞底下独自悲伤。浓厚的悲伤中,他只听见一声划破灵魂的,“娘希匹!”

   “呔,何方——”大海使出一招梯云纵——其实没有,他自己脑补的。


   “嗬!是你。”二人来了个异口同声。


   这缘,不就开始了嘛。



   写了这么多大海还没工作呢,这不太好,16岁小伙子不能吃白饭。

   那就给大海写个工作吧,能挣钱就能养活自己了,还能攒钱买船票去看看大海。


   后来小作家问他,你对大海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执念呢?

   大海低头扒饭,半晌才道,我爹死在了海上。

   大海说,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小孩了,我娘商量着把弟弟卖了。

   大海说,爹不同意。爹生气了,他说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呢?

   大海说,爹吼完就后悔了。爹是家里的男子汉,是两个小子的父亲,他得撑起这个家。

   大海说,爹跟村里其他几个叔出海做生意去了。


   大海不说了。



   大海的爹再也没回来。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娘病了。大海说。娘死了。

   弟弟最后还是卖出去了,大海说,我也把自己卖出去了。

   大海一开始在一个富商家里当苦力。可是富商儿子不是好东西,他对大海说,晚上来我房里。

   大海不是傻的。他说,“不。”


   他就逃出来了,他给自己起的新名字是大海。新名字,新生活。


   小作家听到这,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觉得适合喝点酒。于是他就给大海倒了碗酒,给自己倒了杯酒。



   但那是后来的事,现在大海才刚刚找到工作呢。

   为了二人感情更进一步,得写成小作家为了帮助大海求爷爷告奶奶帮大海谋了个搬运的活计。

   其实大家都知道,小作家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但他就是这样做了,暂且称之为小作家“下意识的举动”。

   总之大海确实过上了新生活,大海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小作家终归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他逼迫大海——


   听他念他写的诗。


   大海想了想,嗯嗯,我现在就去自杀。

   “你懂个麻球。”小作家十分失望且悲伤。




   写一场战争。

   大海是被炮轰声炸醒的。大海傻了,女人的尖叫,炸裂的瓦片,玻璃碎片上沾了街边流浪汉的血。

   大海这回来不及想象自己是大侠,翻身直接往小作家的家冲去。

   写一个拐角,写两人撞个满怀。

   小作家头发乱的跟个炸开的芦苇花一样,笑了,“大海你还活着!”

   又哭了,“娘的,报社没了。”

   大海男儿气概上头,“你哭个锤子,不是还有老子吗!”

   大海扯着小作家耳朵喊,“你怎么哭的跟个小娃娃一样!”

   小作家把大海扒拉下来,“嘘。”


确实有个小娃娃。



   写一个狗血剧情。

   大海傻了,“靠。”

   大海走过去了,“这是...”

   大海哭了,“我弟弟.....”

   娃娃耳朵下边一块红红的胎记,傻愣愣地看着大海,却没能说上话。

   他不会说话。

   大海上一次见到弟弟是五年前,弟弟三岁。

   弟弟当然不会记得大海。他是从很远的城市逃过来的,路上又被赶下了车。

   大海看明白弟弟乱七八糟的比划了,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情吧。右手一锤左手掌心,缘,妙不可言!


   大海豪气万丈,决定给弟弟起名小海。



   大海从小就喜欢弟弟。

   小时候他把脸贴在娘圆滚滚的肚子上,“娘,小宝宝踢我。”

   他举着个果子问妈妈的肚皮,“宝宝,你吃果果吗?”

   又问娘,“娘,小宝宝要怎么吃果果呢?”

   娘亲母爱泛滥,温柔如水,“娘把果果吃下去,小宝宝也能吃到啦。”


   大海恍然大悟。


   “娘,爹说东西吃下去就变成了粑粑。”

   “?”


   “娘,原来宝宝吃粑粑!”

   “……”



   小海不会说话,生下来就不会。

   “这娃儿咋不哭呢?”产房里,稳婆提着小海的脚有些疑惑。

   一般来说不哭就完球了,娃娃活不成了。可是小海没有,小海能吃能睡的。


   稳婆不禁送上大拇指,妇产科的奇迹!


   爹娘却傻眼了,不会说话的娃娃,以后得吃多少苦啊。

   所以大海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好弟弟。

   十六岁的大海看着眼前的小海,决定用他一生来完成这个任务。

   小作家不同意,说小海不能跟大海一起住。那是工人睡的大通铺呀,他一个小孩子多不好。

   小作家也沾染了些大海的豪气,他豪气千丈地说,都住我家!




   写一写作家小时候。

   小作家的父母一直没有出场,是了,小作家也没有父母。

   咦?为什么要用“也”?

   因为这是狗血剧情。


   小作家没有父母,不代表他没有房子。房子是他叔叔婶婶的。叔叔婶婶没有儿子,就想着从族里过继一个来。这个幸运小孩就是我们小作家了。

   小作家长大了,房子自然就归他。所以二十出头的小作家,没有花一分钱就得到一套房,放到现代就是妥妥的成功人士。

   尽管在当时这很普遍。

   有房子,大小海就可以住进来了。


   于是就有了快乐的一家三口。上句话是乱写的。




   现在在打仗呢。

   硝烟四起。他一闭眼就是炮弹落下,泥沙飞溅。他好想看一看大海啊。

   可大海睁眼看见的,只是满目的疮痍和形形色色的人哀嚎。

   他不知道下一个炮弹会落在哪里。也许是几百里外,也许是对面的楼,也许是自己头上。

   黄昏将至。




   还是写和平点吧。

   战乱没几天就离开了这座城。起码离开了大海和小作家。

   大海听不见炮声了,心里高兴啊,觉得应该喝点酒。其实大海不会喝酒。

   但是听说大侠都是会喝酒的,所以大海觉得不喝点小酒就十分对不起他自学的纯阳无极掌和四象牵极指。


   小作家那个无奈啊,算了算了,于是他就给大海倒了碗酒,给自己倒了杯酒。




   大炮是过去了,贫困不会过去,反而加重。

   街上的乞儿数量巨增,大海不放心弟弟,对弟弟说,没事不可以出门哦。


   小海点点头。


   小海不出门能干什么呢?不如和小作家一起写写文章吧!

   ..算了,小海会写个屁呢。但是没关系,小海可以听。

   小作家面对着小海天真无辜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感动的热泪盈眶,妈的,他懂我的文!

   小娃娃才八岁又怎样,现在他们就是一辈子的好知音了。

   小伯牙海与小子期作家高山流水的日子没过几天,报社说,你可以回来了。

   报社说,你升职了,原先的编辑死了。

   小作家爽了,能挣更多钱,能买船票,买三张!去看海!

   小海也跟着傻笑,因为哥哥说过,小作家念奇怪的诗说奇怪的话时,顺着他就可以了。


   小作家笑完,又哭了。




   可是小海才八岁呢。

   他坐上一艘大船,那是他第一次坐船。哥哥说,我们可以去看海了。哥哥哭了。

   船摇摇晃晃,小海很快就睡着了。他梦见了爹。其实他早就不记得爹长什么样子,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角色。

   他看着爹朝他走来,揉揉他的脸蛋,又拍拍哥哥的肩,转身向另一艘船走去。


   海啊,呼啸着,深风携着浪在黑森森的崖石上摔个粉身碎骨。咸湿的水汽里,他看见父亲的船只在暴风雨中无力摇曳,无力沉没,他看见父亲向下沉溺,他看见哥哥撕扯着喉咙哭叫,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小海惊醒,他还在船上。他想转身去看哥哥,海上却突然掀起风浪。

   他的哥哥在甲板上冲他笑。


   然后,向后倒去,溺在海里,就像梦里的父亲。



   小海醒了。

   他要告诉哥哥,不行,不能坐船,不能去看大海。

   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不能,不能出海。

   小海跌跌撞撞向街上走去。

   是个寒冬呢,路边无家可归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蜷缩在一起取暖,街上没有小摊没有行人。

   

   一片灰白中,小海想,还好我的棉衣够暖和。




   小作家不喜欢傍晚。特别是冬天的傍晚,裹紧大衣也还是有寒风钻进去。

   天暗啊暗啊,光溜溜一个小孩卧在路中间。

   小作家愣了好久,才颤抖着手把冻僵的小孩抱起,一路狂奔。

   小海的脸跟窗外天空一样,是灰白的。


   他看见他哥向他跑来。


   哥,不用这么急的。

   哥,我有话跟你说呢。

   哥,我们不去看海了好不好。


   他看着哥哥越来越近,想爬起来如往常一般给他一个抱抱,然后说,哥,我们不去看海了。


   可是他说不出来。



   第二天,大海说,谢谢你照顾我们这么久。


   大海说,我带他回家看看。


   大海不说了。大海走了。



   小作家坐了很久,他本来想跟大海小海说,我们春天就去坐船吧。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小作家从枕头底下摸出三张船票,划了根火柴。

   大海什么都没有带走,外套,鞋,钱袋,都没有带走。

   也没有拿走钱包里的,三张船票。


   小作家看着六张花花绿绿的纸化为一堆灰,想,还是别去看海了吧。



   他走出门去,闭上眼。

   寒风刀刮一样划过他的脸。

   

   然后他看见一片海。






《大海》

文/山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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